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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风沙龙丨孙立天×尤淑君×苗子兮:走进传统史书没有记录的清初图景

时间:2025-05-02 19:12:00

潮新闻客户端

春风悦读颁奖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,《康熙的红票》作者孙立天做客春风沙龙,在杭州晓风书屋·明远BOOK与浙江大学教授尤淑君、历史作家苗子兮展开对谈,尤淑君主持。

孙立天(右)与商务印书馆副总编辑郑勇,在春风悦读榜颁奖典礼现场。

孙立天《康熙的红票》获春风悦读榜年度新知作品,展现了清代传教士视角下的中西文化交流。苗子兮新作《大明最后的使臣》则从南明朝廷中的传教士出发,与前者形成了对照关系。尤淑君新作《大礼议》围绕嘉靖与群臣的博弈,看明中期的政治动荡及其对晚明的影响。

三位学者均关注明清史领域,他们结合各自的新作,就明清易代之际中西交流的前沿热点话题,如入华传教士的身份自觉、火炮技术的传入、历狱之争的性质等进行了深入交流。

《康熙的红票》分享会,孙立天对谈学者尤淑君、历史作家苗子兮。

活动最后,作为主持人,尤淑君作结:一个好的历史学者要对历史抱有了解之同情,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,把故事讲得清楚、通畅且符合人性,这样的历史研究不是冷冰冰的,而是有血有肉、充满感染力的。

以下是对谈实录(有删减)。

传教士眼中的中国

尤淑君:这两本书的共同点,跟明清之际的来华传教士有关系。我先来介绍一下:孙立天博士,复旦大学历史系的本科,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硕士,纽约市立大学取得博士学位。他的英文专著在2021年出版,经过市场的考验之后,大家发现这么一本好书,所以孙博士基于英文专著修改增减后,就转写为中文著作《康熙的红票》。书中语言、史料裁剪都平易近人,这是本书的一大亮点。

再来介绍苗子兮老师。苗老师是北大历史系毕业,现在是专职作家。她的《大明最后的使臣》最近刚出版。她的书写基于田野行走和实地访古,相比于孙立天博士以及我本人的历史书写,也有很多自己的特色。接下来就请两位作者,对两部作品的内容稍作一些简介。

孙立天:《康熙的红票》是去年4月份出版的,差不多一年时间。可能很多到场的朋友已经看过了,我就长话短说,这本书讲的是从顺治朝到雍正朝,有很多西方传教士在皇宫里,对清朝的很多事情产生了影响。这本书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故事,让大家了解到很多在传统史书没有记录,在传教士的记录中保留下来的东西。有这些资料,让我们可以更丰富地了解清初的历史图景,这本书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。

孙立天在分享

苗子兮:首先我感觉特别荣幸能够和尤老师、孙老师一起来对谈。潮新闻邀请我的时候,我很激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,因为尤老师和孙老师都是我非常敬仰的学者。

《康熙的红票》很多读者都读过了,它以一张“红票”作为引子。这个故事之所以吸引人,我想是它打破了我们的刻板印象——好像近代以前中国曾处于一个闭关锁国的时代。当人们发现康熙与欧洲的直接往来,会觉得出乎意料。其实在我们漫长的历史过程中,中华文明一直与世界有非常多的联系交往。从汉代丝绸之路的开凿到明清时期,中华文明一直在吸纳外来的新的文化因素。

我今年刚出了一本书《大明最后的使臣》,时代在《康熙的红票》稍前面一点。孙老师讲的主要是清朝前期,我关注的是南明。

与保存于欧洲多个博物馆的康熙的“红票”类似,我讲述的故事,是从梵蒂冈一封南明王太后写给罗马教皇的信开始的。南明和罗马中间隔了万里,怎么会有这样的书信往来?南明当时处于满清巨大的军事压力之下,希望能够获得外交援助,所以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欧洲。这样的一种外交设想,在我们今天看来也非常神奇。

《大明最后的使臣》苗子兮,读库/新星出版社,2025年

尤淑君:谢谢两位作者给我们分享了各自书中的内容,这两本书共同点在于,利用来华传教士来突破明清两代闭关锁国的印象,强调中西文明互相影响、互相成就的部分。我想请教两位,研究的动机是什么?你们怎么看待明清易代这一大变局下,中西交流的契机和成就?

孙立天:这题目好难,我感觉又在博士答辩了。我读本科时看传教士的书信集,发现首先它的写作方式跟我们的传统史料很不一样。康熙也好、皇子也好,传教士把他们当成一个人,而不是皇帝。这跟目标读者有关——传教士在皇宫里记录朝廷里发生的事情,传回欧洲,给他家乡的朋友、教会的主管,他们知道收信人对什么事情感兴趣。所以他们记的可能是一些八卦性质的事,这跟我们传统历史记录不一样。

很多朋友说,看到你书里面有新故事,觉得有点出乎意料。我想可能就在于我们习惯读的是传统史料,写出来的也受到这些传统的影响。而我们通过传教士的记录可以看到一些新的东西。比如在传教士看来,清初并不像我们传统历史写得那么封闭,还有很多事情是没有记录在正史中的。

举个简单的例子,玻璃烧制技术是传教士带到中国的。康熙朝建了一个玻璃厂,法国派工匠为这个厂提供技术支持,康熙从景德镇找一些匠人来学习,很快这个厂就建立了。这种事情在我们正史里没有记录,却留在了传教士的记录中。为什么?我想第一,这个事情进行很顺利,对中国人来说是小事情,没有记录的价值。

再往前,明末很多美洲新作物,也传进来了。我看到一个俄罗斯人记录,他很惊奇地发现,香烟引进中国很顺利。为什么惊讶?香烟发现于美洲,最初传到欧洲时,有些国家是抵制的,觉得这是蛮夷之地的东西。但中国没有抵制。

很多事情,传统历史中是不做记录或记录很少的,我们可能就没注意到。这是我持续关注这个题目的一个原因。

苗子兮

苗子兮:我对《大明最后的使臣》这个故事的关注,是因为我喜欢旅行,也去过一些国家。在国外,我有一种既好奇又激动、又有一些不安的感觉。所以,我觉得历史上有很多走出国门的远行者,会不会有那种忐忑复杂的感觉呢?我特别想去探究。

随着欧洲15世纪开启的大航海时代,特别多的欧洲人走向了世界,其中很多是传教士。他们集中来到中国时,正是东亚那场大决斗(明清战争)如火如荼的时候。这些传教士如何在一片新土地上与当地人沟通?又如何面对当地与他们的信仰有冲突的风俗习惯?

还有一些中国人到国外去,我这本书里,选择了一个19岁中国青年的视角,他和波兰人卜尼格一起,把南明朝的信带到罗马。这个年轻人去到前所未见的世界,他的感受,他遇到的异域风俗以及困难会是什么?这特别吸引我。我觉得通过他们,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广阔、又彼此联结的世界,因此我追寻他们的足迹,一起踏上那场300多年前的世界之旅。

尤淑君

尤淑君:很高兴听到两位研究的缘起。从这两本书可以看到,除了官方史书,你们也参考了私人书信等,带给我们不同的视野,就是传教士怎么看中国皇帝、官员、汉人士大夫。我想在座各位读者应该也感兴趣。

孙立天:我的主观印象中,特别在康熙朝,传教士觉得朝廷官员更难打交道。涉及传教士的事发生了,一旦捅到礼部,他们就觉得很恐怖。因为礼部官员有满汉之分,有时候彼此意见难以统一。可能汉人官员比满人官员更难打交道,更难接受外来宗教。

康熙本人是个特例。以我的了解,他受母亲家族——佟家的影响,从小身边就有传教士陪伴长大。在传教士眼中,康熙是善待他们的。官员中会自然分化,有些人接受他们,有一些人不能接受他们的宗教,但可以接受他们的技术,比如数学。

放在世界范围来看,汉人地区可能有人不喜欢他们,但“君子和而不同”,能够包容共处。不能说中国是当时最开放、最能接受他们的地方,但起码他们觉得,这是一个很有开拓前景的地方。这也是他们反复写报告回去,不停地让派更多传教士来的原因。这是我的一个主观印象。

苗子兮:其实当时传教士遍布世界许多地方,他们根据不同地区的具体状况,会采取不一样的应对方式。来到中国的传教士普遍对中华文明产生一种景仰之情,他们感受到东方文明确实源远流长、博大精深。

明代来的传教士,对中华文明进行观察之后,采取主动融合的姿态。我们看到利玛窦穿上了儒服,自称“泰西儒士”,跟士大夫们打成一片。

很多传教士积极撰写关于中国的书。比如有人写了中国的植物志,觉得中国人对植物的理解、特别是对中药的发掘非常有意义,他要把中医学传到西方。所以在传教士的眼中,能大量看到他们被中华文明的魅力折服。传教士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,他们需要非常灵活,用现在的话说,都挺外向,e人居多。

很多中国人也会因此接触西方文化,显得很洋气。比如南明朝中有个太监叫庞天寿,他受洗了。有一次传教士遇到他,留下这样的印象:庞天寿跟他说话的时候,时不时冒出几个葡萄牙文。在我看来,那个历史时期这些传教士跟中华文明之间形成一种蛮可贵的互动,保持一种相对友好的状态。

火炮、八旗制度与包衣奴才

尤淑君:谢谢两位老师的分享。明清易代的大变局之中,由传教士引进中国的火炮技术是很重要的。明朝尝试学习火炮技术,清朝入关后也有垄断火炮技术的“火器营”。明朝、清朝如何对待火炮技术?

苗子兮:中国和欧洲的第一次接触,是明正德年间,1517年前后。这个时间非常早,因为达·伽马到达印度是1492年。差不多过了20年,葡萄牙人就来到中国,要求面见皇帝。这次出使虽然失败了,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。这帮葡萄牙人首次到广州,中国官员不知道他们来自什么地方,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火器优势。

官员对葡萄牙人的火器进行了研究,发现他们火药方子跟中国的不一样,把方子记了下来。这批葡萄牙使团后来虽然被赶走,但火器技术留下来,被称为是“佛郎机铳”(当时把葡萄牙人叫做佛郎机人)。这让我们意识到,明朝人学习新技术非常快。

明清决战中,西洋大炮更是一个重要战力。明和后金第一场战争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,就在第二年,徐光启派人去澳门购买西洋火炮,运到前线,在袁崇焕主导的“宁远大捷”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后来,明朝多次尝试用大炮装备军队。

当然满人也很快意识到明朝的火炮优势,也开始学习大炮。这个来自于欧洲的技术,在明清战争中起到一个重要作用。接下来请孙老师继续说清朝这方面的情况。

南怀仁

孙立天:火炮这一新技术在战争中起到过关键作用。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被大炮所伤,没过几个月就死了。明朝在战争初期,是有火炮优势的,满人自然也开始学。在世界史中,火炮第一次大大地震撼世界,是奥斯曼帝国攻占君士坦丁堡。火炮技术应用到战争中后,有决定性的影响,在世界上很快传播开来。这也是当时全球化的案例。

回到明清战争,后期两边的火炮技术都发展起来,满人骑兵配上火炮,明朝在战事上就吃亏了。到了康熙平三藩之乱的时候,大炮要运到福建、广东、浙江等地,为了方便运输,康熙也命人对火器进行了技术革新。因此,火炮在清前期的战争中,曾经发挥了巨大作用。

有些学者提出问题:为什么后来清朝的火器技术没有持续发展呢?观点很多,其中一个说,因为需求减少了——康乾时期西征,主力是机动性强的骑兵。我想技术的革新跟现实需求是紧密相连的。

尤淑君:我稍微补充一下。其实清朝火炮技术一直在研发,只是它没有把技术外传,而是由内务府去做。在西征蒙古的过程中,火炮也投入了使用,从内务府造办处档案、理藩院的相关记载也可以看到。清代八旗制度,主要特色就是主奴制,在孙老师的书里反复出现。孙老师也反复说明,所谓的奴才,与汉语概念里的奴隶大不相同。

八旗制度对清朝吸纳人才、传教士跟皇帝建立特殊关系有很重要的作用。它是延续女真旧俗,保持满人传统的重要制度。请孙老师为我们介绍下,八旗制度在传教士在华活动中发挥的特殊作用。

孙立天:八旗制度里面的主奴关系,在我看来,是他们的一个用人制度。他们最早没有科举考试,就涉及一个效忠的问题。主奴制度就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,奴才是世袭的,主奴关系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。

我在书中想表达的是,当时在北京的上下级关系主要就是两种,要么是主奴、要么是君臣。这也不是我的总结,是当时的传教士总结的。教皇使节多罗到了中国,内务府的一个奴才问传教士:你们跟教皇使节到底是什么关系?

传教士说,很难比拟,在你们中国有三种上下级关系,一是君臣关系,一是主奴关系,还有一种是各级官员和老百姓的关系。这是传教士总结的中国社会三种上下级关系。在北京,皇帝身边就只有两种,主奴关系和君臣关系。我觉得传教士与皇帝更接近主奴关系。

镶黄旗盔甲。图源:故宫博物院

比如管理传教士的是内务府。过年的时候,康熙给内务府的奴才发礼物时,也给传教士们准备一份。这种时候,他不会给他的大臣准备礼物。

再比如,放在他们的传统里,早年派人去对外交往,派的就是身边人,也就是内务府的人,而不是派大臣。康熙最初想派使节到欧洲去,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派个包衣奴才,点名指定了一个,但这个人说我不懂欧洲语言,派我去能干什么呢?康熙于是换了白晋神父。也就是说,白晋神父取代的就是前面那个包衣奴才。

对此,教皇使节多罗有疑问:大清皇帝怎么会派一个传教士去当使节?他有这个资格吗,这就是“多罗的问题”。康熙给他的回复是,我知道白晋是一个神父,跟你们一样,但他是我的“御前之人”,相当于是我的“家里人”。

这种关系下,传教士与内务府其他包衣奴才是一样的。

我想强调的是,奴才不是一个低下的身份,更不是“奴”。书中我也提到了,你是不是奴才不重要,关键你是谁的奴才,这是很重要的。

尤淑君:刚刚孙老师讲得有点难,我简单说一下八旗制度的主奴关系。诸位观众,把清朝想成是“大清无限公司”,归入八旗的旗人们就是这个公司的股东;包衣奴才比股东低阶,是牛马,但他是特殊的牛马,是有金项圈的牛马,跟一般汉人牛马又不一样。

其特殊性在于,主奴制要彰显的是皇帝与旗人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。在政治上,主奴身份就表示你是我的人,我要无条件支持你;同样的,你犯了错,作为主子,我对你的惩罚可能是非常严厉的。就像雍正对年羹尧那样。

孙博士讲传教士跟清朝皇帝的主奴关系时,也讲到了内务府。我们知道很多的上三旗(旗主是皇帝)的包衣奴才,实际上由内务府来管理。在清朝,皇帝在推动政策,或处理很多外交交涉以及秘密任务的时候,常常会使用到内务府。请孙博士讲一下您认知中的内务府是什么样子。

孙立天:书里面,我主要想写的是,内务府和朝廷有平行并列的感觉。当然到底是平行,还是中间有交集,是有些争议的。

内务府最早是满人管理皇帝的包衣奴才的机构,在我看来,内务府给皇帝提供了大量可靠、可以信任的人力资源。这个人力资源归康熙自己说了算,他要支配他们去干什么事,不用再通过朝廷的部门,不用知会任何人,他直接就可以把人派出去做事情。

你想要做一件事情,有三个东西很重要,一要有信任的人,二能够把命令发布出去的通讯渠道,三要有钱。内务府三者都有,像一个独立的系统。皇帝难办、或者不方便通过官方渠道办的事,就派内务府干。

孙立天与北京大学刘永华教授,在春风悦读榜颁奖典礼现场

比如当时康熙想去试一下水,让礼部通过容教条款。礼部通不过,后来索额图私下打点,才把这个事情办下来。后来,内务府的传教士还跟地方官员打招呼,有什么事如果办不了,千万不要捅到朝廷部门,可以直接联系我们,我们再来看怎么办。

在传教士的眼中,中国的事情是有两个渠道可以办的。他们倾向于自己找内务府,悄悄把事情办妥当了就行了。

尤淑君:谢谢孙博士的分享。但我有些不同的看法。孙博士注意到内务府在清朝统治发挥的“非常规”作用。这种非常规作用是不是只在清朝有呢?不是的,明朝皇帝也通过宦官或锦衣卫去做很多“非常规”的事。其他朝代也有类似的机构。

我们如何去看待内务府的“非常规”作用,这就引出传教士到底在清朝政治体系里占有什么样的位置:他到底是皇帝的奴才还是臣子?在我看来,介于官员跟奴才之间,更像是一个顾问。他肯定比汉人官员更亲密,可以在皇帝身边接触到若干机密,但他未必是包衣奴才的身份。如果孙老师再次修改时,或许可以稍稍调整这本书对主奴制的解释。

读者交流

假设不是雍正即位

读者:我听过葛兆光老师的一个讲座,他讲到,日本在黑船事件之后快速走向了国家的市场现代化,中国为什么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之后,没有任何改变?直到甲午战争,才开始对自己的文化有深入反思。葛老师的观点,认为中国儒家文化经过几千年下来,这一土壤可能是太顽强,优越的同时带着自负,以至于很难改变思维。

想问孙老师,你提到雍正禁教。假使后面的皇帝保持康熙开放的心态,中国会不会不会有所谓“失去的三百年”?

孙立天:这个问题我其实没有答案,不然我肯定写在书里面。

谈到这样的问题,我们总是带着所谓的“后见之明”,觉得当时有更多的可能。但就我的历史感觉,我们很难知道这些皇帝会不会慢慢改。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发生什么。

回到你的问题,雍正或者雍正之后三代、五代的努力,会对中国影响多大。因为我们是后世人,自然就会去找哪些不足。

康熙和牛顿是同一个时代的人。18世纪科学井喷的关键之一,是牛顿把微积分搞出来了,有了微积分的运算,数学、物理、化学领域有了井喷。而中国刚好错过了。如果后面几个皇帝都像康熙一样对西学感兴趣,是不是就会学进来?有可能会,也有可能不会。

法国一位学者写了一本书,其中他专门写到康熙成立一个算学馆,在八旗中推广。那么康熙在八旗中推广之后,会不会再进一步推广呢?有可能会,也有可能不会。

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把这么多人招来学数学、西学,这些人学完的出路在哪?科举是有出路的,所以康熙只敢在八旗子弟中推广,因为他们有世袭的职位,有缺可以去顶,不存在出路的问题。而且康熙也在皇子里推广,三皇子、十五皇子、十六皇子,他们连续做了多年的天文观测,竟能够指出传教士给他们讲的天体运转中的问题。

因为当时有地心说和日心说的区别。传教士传给中国的是地心说,这些皇子通过运算发现他们的错误。因此我认为康熙不是随便学一下,而是连续多年让皇子们学。从一些奏折和记录中可以看到,三皇子学得最好。比如欧洲来了个传教士戴进贤,康熙就派三皇子去测试。戴进贤在欧洲是教数学的。

我写了这本书,大家看完能够思考,也是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情。

尤淑君:孙老师提到了地心说跟日心说。其实,康熙朝的内务府制作的浑天仪,仍按照地心说的理论去制作,但到乾隆时期的内务府已根据日心说制作新的模型。这意味着西学的引入并没有中断,只是被限制在皇室少部分人的手上,也就是上书房、八旗官学里,并没有让汉人士大夫和广大老百姓知道。

这也是为什么葛老师会认为有一些文化体系并不容易去改变。因为中国太大了,人太多了,没办法像明治时期的日本一下子推动改革。

那日本推行明治维新是不是非常顺利呢?其实不是,日本当时有很激烈的内战。其实文化的传承,不可能一下子改变,肯定有一个持续性。

如何对待历史问题的不同见解

读者:正如三位老师的讨论,我们看同一份历史文献可能会有不同的角度和解读。我们喜欢历史的读者,大多先被演义小说吸引。我们应该什么样的视角去看不同的解读?

尤淑君:其实这个问题可以很简单讲,也可以很复杂讲。但我以今天跟两位老师一起对谈的内容,把它串在一起来回答你的问题。

当我读大学时,老师曾说要做一个好的历史学者,必须要心狠手辣,就是你不可以对历史人物抱有同情,要客观写出来。但随着我读的书越多、看的史料越多,自己的人生经历也有所成长时,发现作为一个历史学者,如果没办法跟历史人物共情,去理解他所处的环境、他所面临的时代难题,就无法理解他们遇到困难时,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,面临什么样的抉择。

回到刚刚您问的问题,所谓好的历史学者,他首先尊重史实,要把故事讲清楚;然后再把故事讲通畅、符合人性、符合感情。这样其实是很困难的。

所以今天来到这个现场,通过与两位老师的交流,可以去了解如何在历史研究的客观性,加入通俗性、加入感情。这也是我跟学生们讲说,你们不要写这么多冷冰冰的学术论文,我希望他们能够向两位老师学习,写出一个有感情的故事。这个故事,是有大量史料支撑,能让更多读者理解那时的人是怎样的心境,面临什么样的困难和抉择,或许这样也能让更多人喜欢上历史学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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